秋不归同样跪坐下来，挨着燕北回。燕北回感到自己半边身子冷，半边身子热，他有心想要靠住秋不归，又觉得此时该自己拿主意。他握着陆慧风的手静默了很久，才说：“秋不归，慧娘走了。”

秋不归说：“我知道，我看出来了。”

过了一会儿，他生疏地说：“节哀。”

燕北回无声地笑了。

秋不归没去过丧葬场合。洛城不算小，这十几年来总能遇上几场丧葬，有喜丧，有意外。他们这一家总是由燕北回去的，陆慧风身体不好，秋不归又不会讲话。燕北回想，秋不归的这句“节哀”是从哪里学的？照青吧，难为他了，这么混乱的局面还想起问如何安慰人。又想，这句“节哀”都应该说给谁？

燕北回松开一只手，转而去握秋不归的手。他低声说：“你莫要难过。”

秋不归说：“我不难过。”

他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你才是，莫要难过。”

燕北回委实是个好猜的人，他自己不觉得，旁人也不觉得。城东的少年镖师从小长着一张好脾气的脸，看不出喜怒，永远笑盈盈，永远心思细腻做事周到，晚上从乱坟岗里找到捉迷藏走岔路的孩子带回来，一路走一路讲故事，问他怕不怕？

七八岁的孩子当然会对这个宛如天神下凡的大哥哥全无异议，只有秋不归问：你问这个，你是不是在害怕？

燕北回擅长推己及人，秋不归也就从他对别人的态度里推测他的真实想法。秋不归不大熟练地拍拍燕北回的手，说：“你莫要难过，我也在。”

他们两个在陆慧风的床前跪完了后半宿，清早才开始着手处理丧葬仪式。燕北回让秋不归去找棺材铺的老板，自己去燕家。直接的也好，间接的也好，这几年陆慧风同燕家的关系都没断，更何况昨天白天燕家的大夫人还特意来了一趟，燕北回想，自己于情于理应该去燕家登门拜访。

陆慧风病故的消息传得很快，燕北回被下人引着去书房见燕家家主。他名义上的父亲一夜华发，看起来憔悴不少。燕北回实在没有心思同他再说些体面话，相顾无言地沉默好久，才说：

“既然您已知道了，那我就先行告辞了。”

燕父说：“先别走。”

他走了几步，来到燕北回面前。燕北回和他长得不大像，都说是随了陆慧风，长相更柔和，谦谦如玉。燕家在江湖上名气不小，四大铸剑家族中，北方的燕家占了一席。相貌随心，燕家的男子大多俊朗，女子也多英气。他端详着燕北回，同燕家截然不同的气质的样貌，陆慧风把他养得很好。

燕父问：“慧娘死了，你往后打算怎么做？”

燕北回对燕父的称呼感到不适，他轻轻皱了下眉，说：“顾家少主邀我去护镖，秋不归也渐渐大了，我们两个随意讨生活，总能行的。”

燕父说：“当年因为慧娘还在，你若现在想搬回来住……”

燕北回打断他，说：“我怕秋不归住不惯。”

燕父和颜悦色道：“你倒是不必为他做到此。你把他捡回去，本应该是他的主子；但前几日我听项明说，平时见到你们两人相处，反而你对他处处忍让？北回，我知你心善，但尊卑有序。”

燕北回于是笑着问：“那么，发妻应该在哪个层次？”

他仿佛没看到燕父一瞬间变得古怪的神色，又从容道：“我同秋不归并非是主仆，而是兄弟。兄友弟恭，我想当是不违反伦理秩序才对。多年来父亲一直这么教导我的，北回绝不敢忘。”

燕父被噎到，沉默了半天才勉强说：“我以前总担心慧娘把你的性格养得太软，没有主见，现在看来倒是可以放心。”

燕北回说：“愧不敢当。母亲的教养水平和人格品行当然比不上大夫人，我也时常劝过母亲，早日放下恩怨，来燕家拜见大夫人，也不至于要让大夫人昨日屈尊来城东亲自看望，折损了大夫人和燕家的威望。”

燕父沉声道：“我是你父亲，你应当尊重我。”

燕北回问：“北回哪一句顶撞了父亲？那也请父亲包容，小子从小跟在母亲身边教养，自然比不上大公子。”

燕父说：“你心中有怨，我不怪你。大夫人是我让她去找你的，武林大赛即将召开，我意图让你同你长兄一起去。你们兄弟二人相互作伴，相互扶持。”他有些慈爱地看着燕北回，说，“你也曾外出跑镖，应当听说过江南新起的见星阁。我先前托人带来一把他们铸的剑，现在让你看一眼。”

燕父回身，在墙上开了一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