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她是那时候知道的,人的视线一定有温度,打到背上是发烫的。
除了探究的目光,工作本身也变得枯燥乏味而繁重。一开始是写各种宣传材料,写得实际不浮夸,没有亮点不能过;牛皮吹大了又闹笑话。等开始上手写材料,更是灾难,三更半夜是常事,日日披戴星光回家。
党建轰轰烈烈地来了,扑天盖地的会山会海和要补的材料几乎把她淹了。她向领导表达想轮岗去业务部门,领导说:艾然写东西很好,在学校就经常发表文章,还在报社实习兼职过,现在党建的任务很重,再坚持一段时间。在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。马上年底评优秀评先进了,我这一票是要投给艾然的。
艾然愤然在微博上吐槽:小驴拉老磨,胡萝卜挂前头,好日子在后头。有人在下面发出哈哈哈哈的一串笑声,她更生气了。
艾然二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,她替领导写民主生活会上的自我批评材料,加班到半夜。那天她穿了一条保暖的瘦腿裤袜,写到一半,就觉得下半身的血液简直不循环了,她心一横,过去把办公室门反锁了,拉上窗帘,把那条紧紧扒在她腿上的瘦腿裤袜脱了。脱下的瞬间,好像能感受到血液冲破束缚,在血管里畅游的声音。她一身轻松,长舒了一口气。
终於写完材料,已经很晚了,她急匆匆收拾了包,冲出办公室,准备回家。
一头冲到楼下,被冷风一吹,才感觉裤管里空荡荡的,丝丝发凉,想起保暖框线袜脱了没穿回去。她回头望望单位大楼,再望望回家的路,头一甩,懒得再上楼去穿了,干脆跑着回家吧。
她偶尔会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,下倾盆大雨的时候偏要打伞去街对面的小卖铺买一包话梅,脚趾从塑料的凉鞋里冒出来,踩在街面的水洼里,溅起的水打湿了小腿肚子。小小的放纵让她感到快乐。归根到底,这些无可厚非的小叛逆让她以为自己能做主自己的想法丶行动,又在她潜意识的安全可控范围内。这让她有种她是自由的错觉。
就像现在,她独自一个人走在深夜的街头。整座城市都在沈睡,只有街角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。月光却很亮,照得街道各处树影纤毫毕现。很冷,肺腑里呼吸吞吐的尽是寒意,冷风贴着裤角钻进去,虽然腿都在发抖,但在空无一人的街上,她却感受到一股久违的自由,是年轻的血液在奔涌,无人理会的自由自在。远离了八股文章,没有了人情猜忌,内心难得拥有了片刻的宁静。
她就着月光看了眼手表,已经十一点五十五了,再过五分钟,她就二十四岁了。二十四岁的她,没有想象中光鲜亮丽。她不是穿套装蹬高跟的都市ol,而是为人民服务的小黄牛,一年到头穿蓝灰色的制服,穿久了自己都觉得像一身老鼠皮。上班头一年还穿细尖头的高跟鞋,现在只穿平底鞋。口红都不擦,单位的男同事不值得一支口红的价钱。二十四岁,不应该有梦想有朝气,有热情有冲劲吗?她却过早地沾染了一身暮气,在死水潭般的工作里渐渐消沈下去。
手机嗡的一振,12点了,她收到一条短信——“艾税务官,二十四岁生日快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