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个小时前那句“他是个糟糕透顶自以为是之极的导演,对歌剧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”还清清楚楚地留在记忆里,谢禹回想着纪录片里那简直是昭昭然如天日一般的爱意和迷恋,微微皱起了眉头。他想着明天找谢辰的秘书苏珊要这个访谈的全文,顺手关掉电视关掉灯,没多久就睡着了。
这一觉睡到将近中午才起来,礼拜天施更生休息,而昨天散得太晚,谢禹交待陈楷可以下午再过来,所以谢辰就一个人吃完了午饭,想着给苏珊打电话,刚走到电话边上铃声先响了,拿起来是陈楷的声音,要请假:“我头痛得厉害,今天能不能请假一天,不过来了。”
听着话筒那边气息奄奄,谢禹说:“可以。你听起来很没精神,记得吃药,好好休息。”
“……嗯,谢谢。那就这样,再见。”
既然人都不在,谢禹就坐到书房里边看资料边写稿,一旦动笔不知不觉又是好几个小时,直到电话铃声再一起响起,他一抬头,才知道快五点了。
没想到打过来的人又是陈楷。谢禹听着他声音不对,问:“你怎么回事?”
陈楷沉默了很久,谢禹知道他有话要说,并不催促,电话那头有一些奇怪的细碎的声音,好像是纸张或者是别的在摩擦,他试图辨认出那个声音,这时陈楷开口了:“……我这边遇到破烂事,能不能让我在丽海道住几天,我一好马上就走。拜托你了。”
谢禹立刻问:“你在哪里?”
“……在学校。
“要不要老何来接你。”
“不用了,你给我个地方就是天大的恩情了,我这就过来,谢谢你。”
放下电话后谢禹走了一会儿神,不知道陈楷究竟是碰到什么事情才开的这个口。但眼下多想无益,知会完何嫂晚上多一个人吃饭,他也没心思做别的事情了,坐在沙发上翻书等陈楷。
陈楷到丽海道的时候天都黑了。听到门锁悉悉簌簌半天都没打开,谢禹忍不住过去拉开了门,看见陈楷拎着个包,耷着肩垂着头,无精打采地站在瑟瑟秋风中。
他所知道的这个年轻人始终都是顽强乃至固执地直着背,毫不妥协地正视前方。谢禹看他这个样子,动作停了下来,连语气都不自觉地轻缓了:“不要站在门口灌风,进来吧。”
陈楷还是不肯抬头,几乎不可见地飞快一点头,小心翼翼地侧身闪了进来。
他换了鞋子放下包,终于还是躲不过去,对着等在门边的谢禹强自一笑:“路上不太好走,我尽快过来了,对不起。”
谢禹本来要笑着说“你没做错什么,不必道歉”,又在看清陈楷的脸后那句无关紧要的话一下子就被抛去了九霄云外。他几乎是在一瞬间锁了眉头,声音沉下来:“谁动的手?”
——陈楷两边脸颊肿得老高,连手指印都依稀可见。
听见这句问话,陈楷眼中闪过一抹羞耻感,咬了咬嘴唇就狼狈地别开脸,但身体的颤抖无处可藏,谢禹相信那不是因为这一路上的寒冷。
这次陈楷并没有长时间的迟疑,甚至也没有任何敷衍推诿的意思,虽然在答话的时候始终没有扭过头来。刻意的轻松语调听起来有几分像被逼到绝路的呜咽:“我爸。我上辈子大概欠了他不共戴天的血债,每次都搞成这样。第一次就算了,谁要我倒霉碰到他带队去公园抓同性恋卖淫和贩毒。这次简直是……呵,和朋友吃个饭开个玩笑在他看来都是罪大恶极,也是,谁叫我在他眼里是有案底的人呢,还是出门被车撞死再不活了最干净。”他看起来闷了太久,一气说出来之后整个人都僵住了,又出其不意地冷笑两声,也不管这声音落在别人耳里是不是比夜哭还难听。
谢禹已经从他的只言片语里稍稍猜出些端倪,但空白点太多,而陈楷此时最需要的也未必是外人不关痛痒的安慰。他轻轻叹了口气,说:“我等你吃饭呢。什么事情吃完饭洗个澡,再睡一觉起来,想也不晚。”
“别说的好像你都知道似的。”陈楷猛地甩头堵了一句,又在看见平静的谢禹后一怔,手足无措地找话说,“我……”
“好了,你要是想说吃完饭再说。我又不会跑。”
这个冷笑话勉强让陈楷配合地一牵嘴角,然后他飞快地垂下眼睛:“我一点也不饿,你的琴能不能借我用一会儿。我保证会很爱惜它的。”
谢禹盯着他,还是点头了:“当然可以。你去吧。”
……
《军队》的曲调时断时续淌进客厅里,琴声剑拔弩张张牙舞爪,节拍乱七八糟直像有人拿着刀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