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运帝心下略显惊愕,他耳目清明,自然对林渊日常行动一切了若指掌,但若他所言非虚,其他的字……岂不都认识?虽说自古皆有天子乃上天之子一说,可身为皇帝,承运帝自己心知肚明,便是皇家出生,也非是全然机敏聪慧、懂事透彻的。——这孩子,着实有些惊人了。
此子之聪慧、之康健,远胜于我,岂非大齐之幸?
“这几个字分别念做……”
承运帝朗声作答,父子俩好似忘了周身一切,一问一答地开始了教学。他平生还是头一回当先生,更逞论教授的乃是自己亲子;林渊学得极快,没多久,承运帝就一时兴起,伸手做笔,食指在案几空余处写出笔划,一撇一捺地给他讲如何写字了。
直至刘公公谦恭和顺地轻声提醒,承运帝才恍然时间已到,略感不舍地停了动作。
林渊灵活地从承运帝膝上溜下来,不要刘公公伸手抱。承运帝本欲起身,却忘了方才林渊坐得太久,他双腿已然酸麻,一时不差,险些跌倒,半途却稳稳地抓住案几边缘,缓慢直起腰背,几秒之后,朝刘公公略一点头,承运帝已披上厚而暖的披风,平稳而缓慢地朝门口走去。
林渊紧跟着他,但他人小腿短,很快就不得不让刘公公抱着了。
承运帝身后跟随着一众侍从,安静无声地前往紫宸殿内,行走途中,所有婢女内侍皆伏下身子,恭送帝王。跨入殿内,紫宸殿两侧排列坐下的妃嫔大臣、王公贵胄,皆都起身出列。
文武大臣躬身曲腰,妃嫔皇后屈膝低身,王公贵胄合臂垂首。
在一片由上百人组成的唱喏声中,承运帝一步步跨上台阶,刘公公抱着林渊悄无声息地亦走上台,将林渊轻轻放下。于是林渊便主动地与承运帝、皇后一道坐着。
案几宽大,上方有数道菜肴,香味清淡,热气腾腾,多做一个人绰绰有余;承运帝落了座,和声道:“众位卿家平身,今日是为新年一聚。更有一件要事知会众卿,趁此时机,朕便与众卿剖心相交,今日毋须过于拘束,热热闹闹地过个新年罢。”
“——臣等谨遵玉令。”
众人再度施礼,承运帝一挥手,刘公公捧着圣旨小跑步出,站于前方,展开丝绸,朗声念诵道:“自古帝王继天立极、抚御寰区,必建立元储、懋隆国本,以绵宗社无疆之休。朕缵膺鸿绪、夙夜兢兢。仰惟祖宗昭垂。付托至重。承祧衍庆、端在元良。嫡长子林渊、日表英奇,天资粹美。兹恪遵皇太后慈命。载稽典礼………于承运十四年一月一日、授林渊以册宝。立为皇太子。正位东宫、以重万年之统、以系四海之心。”
“臣等遵旨,吾皇万岁万岁、万万岁!”
——此刻,林渊已是大齐王朝的太子,也是惟一一个不到周岁就是太子的皇子。
众人面上毫无异色,恭敬接旨。林渊睁着纯净的眼眸俯瞰阶下众人,其中皇亲贵胄队列之首一人朝他轻轻眨了下眼,林渊顿感好奇,仔细瞧去,那人轮廓英俊,身量修长,一袭肃穆端庄的王爷蟒袍,穿在他身上却显出十足的浪子气,模样竟与承运帝有七分相似,身边本是王妃所坐之处,却是空无一人。再看他桌上,摆放菜式与旁人不同,大鱼大肉,无甚么蔬菜瓜果,酒杯换成了茶盏,甚是随意。
汝阳王!他定是那个好男色的汝阳王了,承运帝的亲弟弟,也是他惟一一个兄弟。
林渊理直气壮地打量汝阳王,此刻众人已然归位,丝竹之声四起,一群秀丽女子在中央舞动助兴。宽袖揽风,长裙踏歌,蹁跹如蝶。一些相熟的大臣、妃子都也互相聊天,低声谈笑,气氛渐渐松快起来。汝阳王倒是一心在吃,认认真真对付碗碟里的大骨肉。
承运帝目光一扫,身侧宫女便将菜式以银箸夹入碗碟之内。
林渊面前的小碗中盛着打成糊糊的食物,气味还算诱人,他已是太子,又在承运帝面前展示了自己学习极快的天资,现下便懒得再要婢女喂他,短短小小的手指握住银匙,轻而易举地盛起食物,自己砸吧砸吧吃着。
皇后看得心中柔情万千,伸手拿帕子,为林渊擦拭嘴边漏出的一丝残羹。
台上三人其乐融融,台下一位婀娜秀丽的女性正漫不经心地应付身边妃嫔搭话。她眼神总不禁向上飘去,在帝后之中端坐的婴儿身上环绕。
芸嫔心中只觉一片怅然若失,既喜不自胜,又自怜自怨。谁叫她出生卑微,不是皇后呢?她的儿子从此便不是她的儿子,哪怕这出色的孩子是从自己腹中剖出,可她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关心、呵护他,只得远远望着、瞧着,心中